發牢騷的重要

臺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

臨床心理師 林書正

上禮拜參與了一個性質比較特殊的團體，在成員們有創意的自嘲為＂男性心靈成長課程＂之後，隨著討論進行，成員間意外的開啟了一個少見的話題：平常都怎麼在生活裡＂發牢騷＂呢。看起來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情，可是仔細一聽大家的分享，發現有不少共通性。首先是大家都支吾其詞，彷彿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，搔首抓頭、尷尬的笑，看起來焦慮貌；接著是一些很類似的心聲，包括：＂我很少發牢騷，反正也沒人要聽!＂、＂我跟我家人抱怨，結果他們就說你那麼不舒服那乾脆換工作就好啦!可是我只是想找人抱怨一下，然後有人簡單說一聲辛苦了就好而已啊!＂、＂講也沒用吧!因為除非很熟，不然大部份朋友也只能聽聽，關心一點的多問兩句，你變成還要解釋，更麻煩!＂、＂所以像我後來都學會不發牢騷了!＂等等。

其實，抱怨跟發牢騷，在很多時候真的是對於解決問題，於事無補。而且就像上面成員提到的，很多時候是提了效果更不好，比方：

害怕一直抱怨，身旁的朋友會被推遠：雖然錦繡二重唱有一首歌歌詞是：＂歡迎找麻煩＂，可是現實生活中，如果不是很熟很好很信任的朋友，我們自己幾乎也沒辦法好好放心的發牢騷。

害怕對方不能承受或不能懂：尤其很多青少年高中生，常常會談初期沉默、說不知道、不想談的居多，可是更多時候，或許是內心裡覺得，＂不是不想談，而是講了，又能怎麼樣？＂，面對眼前親愛或重要的人，與其要承擔抱著期待，結果發現對方根本無法理解的失落，還不如直接選擇沉默。

害怕對方反而要講理說服：尤其我們的文化喜歡引用國外的心理學，於是常可以聽到家長或家人，狀似溫和的和我們說，＂請心理師您幫我跟孩子溝通溝通＂。可是真正的意思其實是＂請您幫我跟孩子說服說服＂。這種假溝通之名行說服之實的情況下，那對方怎麼會想要開口呢？當雙方都堅持自己是對的時候，往往就只能面臨人際的衝突了。於是有時候，當個案努力選擇了自己的方向和熱情，但中間過程難免會有失敗，卻會因為怕家人或朋友會說：＂看吧!早就跟你講了你聽不進去，現在好了吧!＂，只好繼續孤軍奮戰，繼續保持在沉默不說裡。

以現在心理學界的政治正確來說，＂正向心理學＂的態度包括：少抱怨、少發牢騷、多一點正面的自我激勵語言等等，確實有著極高的價值。只是以上述成員的現象來看，當中似乎有個非常微小而關鍵的差異，就是如果不抱怨的前提，只是因為害怕以及為了避免帶來更多的麻煩所以才不抱怨，那負面的情緒恐怕是不會憑空消失。赫赫有名的白熊理論告訴我們，壓抑不是好方法，反而只會讓我們更忍不住去想去做。譬如努力的告訴要憂鬱的人說不要再想那些不好的事了、或者要自己很焦慮的時候，拼命告訴自己＂不要緊張、不要緊張＂，結果常常是情況更糟糕。我們從節目上星光大道的參賽選手，如果願意在主持人訪問時，大聲的說，沒錯!我現在超緊張的，往往後來反而表現比較好。

反觀，情緒調適的理論告訴我們，情緒的覺察，是調適情緒的第一步。而覺察，就是將情緒好好的語言化。在我們還是孩童時候的早期，父母家長如果能夠同理心的安撫、協助我們標籤情緒，往往就能帶來神經學上的冷靜功能，並且讓孩子在日後學會如何安撫自己。而發牢騷，正是很有助於這個歷程的事。也許大家也有經驗，一件事情透過幾個人多談論，慢慢會離清楚更多頭緒，也會發掘更多自己內心深層的情緒，心情也慢慢比較平靜下來。甚至更多時候，就指示是因為很實際的處在同仇敵愾的氛圍裡，於是乎也在很短的時間內調節了自己短暫遭逢的不順心。就好像登山或走比較陡的步道，明明物理距離都一樣啊，可是哪怕只多個陌生人陪我們一起爬，能一起聽見彼此＂苦笑的哀嚎＂說：＂天啊到底還有多遠啊!不是半小時前走下來的人就已經說快到了嘛!!＂，我們都會因此而感覺好一點，爬起來有比較不累一點了。可見很多時候，面對一個事件的當下，情緒很不舒服，但如果有人能陪著一起罵一罵，通常會好過一點，然後因為過去了，才可以再把精神和專注力，繼續放在下一個需要完成的目標。

精神分析裡有一句很有名的話：＂當我感覺到你也有和我一樣的感覺時，我就能感覺到你了解我的感受＂。而發牢騷，正是這樣的一個歷程，它可以讓我們知道，有人願意聽、願意理解和願意陪。日本有部電影＂青鳥＂，裡頭因為講話會結巴而總是被同學瞧不起的老師，就說了一句經典的話：＂如果有一個人很認真的在說，那無論如何，對方也就應該要很認真的聽，因為，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…＂。

文章的最後，礙於篇幅，其實還有許多未完的討論。譬如牢騷要發的好，涉及到我們對接收者的了解，也要考量發牢騷的時機和場合適不適切等等。有時候，還必須要能理解到對方的有所不能，才能比較釋懷不那麼失望，也才能擺放合理的期待。但通篇這樣寫下來，絕對不是要鼓勵大家動不動就抱怨。以＂更快樂＂這本書裡，提及可以預測快樂的六大行為，包括：1.成功的友誼2.持續的利他行為3.列出感恩清單，有助短期的快樂4.培養感恩態度，有助長期的快樂5.跟所愛的人分享新經驗6.被所愛的人輕忽時，準備好寬恕! 你看不難發現，完全沒有發牢騷可以讓我們更快樂這個選項吧! 所以究竟這個主題到底好不好呢？我只是記得，那天的男性成長團體，結束時，許多成員回饋的心得是：＂謝謝大家!老實說，我還真的是人生頭一次，有機會在一群人面前抱怨剛剛提的那些事!謝謝大家聽我說＂。

《引用自桃園縣政府衛生局社區心理衛生中心網站》